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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一部分文字:
在文昌阁小学读书时,沈从文经常旷课,将书包藏在土地庙里,去街上看木偶戏,有一次他弄丢了书包,级任老师罚他跪在一棵楠木树下,厉声教训道:“勤有功,戏无益,树喜欢向上长,你却喜欢待在树底下,高人不做,做矮人,太不争气了!”等沈从文跪够了时辰,毛老师叫他起身,问他恨不恨老师这样责罚他。沈从文直肠直肚地说:“当然恨,恨你不该在同学面前罚跪侮辱我。”毛老师便把沈从文带回去继续开导:“树木是往上长的,你却要往下跪。人要有上进心,别人才看得起你。”在毛老师的恩威并施下,沈从文不再荒嬉,学业大有进步。
十二岁时,沈从文就接受了系统的军事训练,十五岁随军外出,军衔为上士,后来以书记名义随大军在边境剿过匪,还当过城区屠宰税务员,这“放纵野蛮”的数载间,他看够了底层人物艰难的挣扎和细微的悲欢。到了二十岁,他决意远行。“我准备过北京读书,读书不成就做一个警察,作警察也不成那就认了输,不再作别的好打算了。”后来,沈从文在散文《一个转机》中交代了自己的初始想法。
沈从文去京城闯荡,那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莽莽撞撞的“闯荡”啊!别说丰满的羽翼,他连糊口的技能也还不曾学到几样,只有一身单衣、一支秀笔和一颗发热的脑袋。他从前门站下了火车,抬头眺见那气势慑人的高高耸立的大前门楼子,几乎吓坏了。沈从文仅有一双白手,仅有少年锐气,他不可能像巴尔扎克笔下那位发誓要征服花都巴黎的英俊少年吕西安那样旁若无人,呐喊出自己最强劲的心声:
“啊,北京,我要来征服你了……”
冷遇和打击果然在前头虎视眈眈地等着他。住进古都北平的小旅馆,沈从文心里排列出一小队可以求助的名单,好一阵举棋不定之后,他将熊希龄擢选出来,视之为灶神爷。沈从文乐观地想,这位北洋政府的前国务总理不是在西山兴办慈善事业吗?正好求他发一发善心,给自己介绍个谋生的差事,彼此毕竟是同乡,亲不亲,家乡人。可他万万没想到,熊凤凰蓄有万贯家赀,西山的慈善事业也办得红红火火,并不重视同乡之谊,对布衣菜色的沈从文给予的援助十分有限。同饮沱江水长大的两只“凤凰”就这样未能齐伴,以如此充满恨憾的方式交臂而失,真令人扼腕唏嘘。
京城米珠薪桂,原是居大不易的地方,沈从文生计无着,这可是燃眉灼睫的困窘啊!他 仍去北大旁听,回到出租屋窄而霉斋,从布袋里掏出那支秀笔,铺开稿纸,将印象中的故土人物一一抟泥吹活,他笔下原无半点章法,就那样饱蘸着真情实意写了,管它是小说,还是散文,或是别的什么,写成了,一篇篇寄出去,却很少被报刊用出,生计愈见其穷。这也难怪,识珠的人还未来,琢璞的人也还未到,他只能挨饿,挨饿,挨饿,直把自己辘辘的饥肠饿成绿绿的鸡肠。他在一间阴冷的杂屋里写啊写,数九寒冬,无钱买炭,四壁漏风的屋子久已冻成冰窟,他裹着单薄的被子,还在呵着手不停地写,仿佛着了魔,苦守在黑暗的角落,独力进行一场“刺刀见红”的人生搏斗。手上的冻疮已溃破流脓,鼻孔里的鲜血也滴沥在稿纸上,他用雾蒙蒙的眼光望了望窗外,听见冰凌落地和树枝断折的声音,心里顿时生起一波颤栗,也闪过一抹惊疑,这样饥寒交迫,自己究竟还能撑持多久呢?还是求援吧,向远方的老母幼妹?怎么开得了口?再说远水不解近渴;向近处的朋友?近处又哪有什么朋友?真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啊!沈从文搜索枯肠,好歹想起了一个人,这是一位素未谋面的同道,平日里最喜欢哀哀地哭穷,但看他那血泪相和的文字,心地该是极善极热的。何不试试看呢,反正无所谓希望,也就无所谓失望。
沈从文笃定了想法,便在信封上写好收信人的姓名:郁达夫。过了两天,柴扉上真有人轻叩了三下,又重叩了两下,沈从文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身着灰布长衫,面容清癯的书生,凉凉的镜片后闪动着热热的目光。不用问,他就是沈从文日等夜盼的救星。郁达夫打量那间破庙样寒伧的屋子,再瞧着沈从文冻馁交加的虚弱相,他立刻就明白了这年轻人眼下已沦落到何种困境,于是,吃饭就成为最紧要的事情。在附近的饭馆里,郁达夫点了一份宫爆肉丁,还点了几个荤菜,看着沈从文狼吞虎咽,他不禁感到一阵阵心酸。这顿饭,郁达夫用一张五元钞票付账,找回三元多,他都推给了沈从文,又解下脖子上的羊毛围巾,送给这位酷爱文学,以至于以性命相拚的小兄弟。两人含着泪依依惜别。昔年漂母一饭救了韩信,此日(郁)达夫一饭也救了(沈)从文,那可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道极其苍凉而又温暖的风景。直到翌日,郁达夫多愁善感的心仍久久不能平静,遂振笔写下了满纸悲愤的散文名篇:《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对扼杀青年前途的极不公平的社会现实,郁达夫发出了令人闻之色变的控诉。文章一开头,作者便说自己太无能,不足以赈济身处涸辙穷途的朋友,可贡献的惟有几条建议:上策是去当土匪,去拉洋车,可沈从文手无缚鸡之力;其次是去革命,去制造炸弹,可沈从文手中只有一把裁纸的小刀,如何革得了阔人的尊命?惟余头发中的灰垢和袜底的污泥,纵然身怀绝技,炸弹也无法造成;中策是弄几个旅费,及早回家,从此与老母幼妹相依为命地度日,可是这年头道路不靖,何况旅费也找不着;所剩者惟有下策,“啊呀,不愿说倒说出来了,做贼,做贼,不错,我所说的这件事情,就是叫你去偷窃呀”。作者还郑重其事地建议,要偷,“最好是从亲近的熟人做起”,先试试去偷那位熊善人的家财,反正他那厚产也是用别样的手段从别处偷来的,“你若再慑于他的慈和的笑里的尖刀,不敢向他先试,那么不妨上我这里来作个破题儿试试”,偷不到钱,总还有几本旧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