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一部分文字:
闫永刚在旧金山洗钱,是打八十年代末开始的。
那阵子,他在深圳弄的那个仿造人体支架的厂子,关起门儿说,不单是为了走些个假货。那至多是捎带脚儿的事。他马不停蹄人不歇气儿的来在旧金山,立马办了个叫“史瑞德”的公司。回头,拿这两家公司的进出口生意——那叫“对敲业务”。频繁往复地,把“一野”走私来的黑钱,外带着“三野”贩毒,贩卖人体器官的黑钱,一股脑地转到了旧金山。给洗白了。完事儿,腾出手来,给国内其他道上的熟人帮忙。拿闫永刚的话讲,下坡走马顺风驶船,纯属捎带脚的买卖。
一回,帮上一位姓杨的京官,处事特加小心。从来不跟闫永刚打照面。都是托付一姓牟的中间人给传话。姓牟的,是一烟酒嗓;说话还故意把声压得挺低。打骨子里透着这人铁板一块,对老杨死心塌地。他比老杨更加小心:话里话外,凡提到老杨,都叫“里头”,好像老杨在蹲监狱。
“里头”托老牟办的数目大得瘆人。打到深圳账上,一笔就是两千万人民币。闫永刚知道这帮人来头儿挺大,没敢怠慢。马上叫美国“史瑞德”那头,照人指定的在温哥华一账户上,打过去二百万美元。回头,拿深圳账上趴着的那笔钱,当支付给“史瑞德”的进口货款。分拆成几笔,汇到了旧金山。货,就是那批假冒的人体支架。两百套。这堆专蒙海关的破烂,在汪洋大海上来回转悠几趟,变成了上千万的进口货物。正好跟那笔货款对上号。“里头”一瞧,事办得挺稳当,接着不到三年的工夫里,又干了五回。每回还是两千万。
转过年,闫永刚跟“里头”才在旧金山见了面。地方是“里头”定的。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叫马克霍普金斯酒店。马克霍普金斯酒店,是个一八七八年盖的老字号。酒店员工来自世界各地。光华裔就不下八十人,跟一小联合国似的。据说,一九四五年,联合国筹建那会儿,拿这儿当各国头头们会晤的地方。一大堆挺重要的文件,都是跟这儿签的。酒店里黄种人随处乱窜。“里头”把俩人碰头儿的地点挑在这儿,足见他防人之心用到家了。
闫永刚坐在宽敞的大堂里,寻思着“里头”的模样:高个,黑脸,打眼一瞅跟贾国志似的。可跟这人一过事,就瞧出他异常的贪婪,残忍。
闫永刚正琢磨着,一个女保洁工来在他跟前。矮个,白脸。他没在意这人穿得不对劲。一身浅米色的西装,简洁,素净。等人笑容可掬地喊他“老闫”,并冲他主动伸出一只白胖的手时,闫永刚才醒过梦儿来。原来“里头”,是个性格爽朗,气色红润,头发花白的矮胖女人。她全家老小七口儿,已然踏踏实实地移居加拿大了。这回到旧金山来,是特地给闫永刚当面道个谢。
“里头”接人待物,一派仗义执言的架势。习惯每说完一句话,就大声地笑几声。好像不这么笑,这话就打不住似的。俩人见面的工夫很短。所有的话都是点到为止。做成的事情,绝不再提。
头前儿,闫永刚想再交待一句:说老牟的事照“他”的意思办了。美中不足的是“三野”的人办完事,顺手牵羊的又拿了人家老牟的肝,胰,脾,胃四样东西。结果,在北京的朝阳医院,做了个四器官联合移植的手术。还破了亚洲纪录,闹得上了新闻联播。连爱嗑瓜子儿的王金枝都知道这事。好在给老牟的捐献手续弄得挺齐全。“里头”那阵子也到温哥华了。即便这样,大小也是个娄子。闫永刚本想再插句解释的话,多少是个歉意。自打一见着人,就知道多余了。临头,又把话给搁下了。
临别,“里头”说最后那笔款子就放在老闫的账上。不用动了。她说那是她欠老闫的钱,另外,还欠老闫的人情。今儿个,这钱算是还给老闫了;可欠下的人情,还起来就难了。
“谁能告诉我情义多少钱一斤?哈哈哈。”
闫永刚明白,人家这是自谦。两千万,什么还不了。最后,“里头”接茬儿说,好在来日方长。说完又哈哈大笑,中气特别足,笑得特别使劲。